我的一族,降出在這個世界的一刻,世界的一切,包括了我們的名字、使命,就已深深刻在記憶中。
就是不知道,自己是什麼。
我沒有慾望知道我不知道的事,因為我的存在並不是為了求知,而是付出──直到我灰飛煙滅。然而,每當我站在天邊俯瞰世間萬物時,一種莫名的情緒便會湧上心頭。
米迦勒,汝又呆著麼?
我轉過頭來,迎來一個燦爛的笑容。
拉菲爾,汝怎麼到天邊來?
汝呢?為何總愛待在這?
我無言,閉上雙眼,回首,享受著風精靈為我送來的微風。
拉菲爾。
嗯?
汝可曾想過自己到底是甚麼嗎?
拉菲爾一頓,隨即換上另一個腔調,雖然背著他,我仍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正在凝視著我的背影。
米迦勒。
怎了?
自汝從伊甸園歸來,就變了。
……
疑問,非咱該有的。
我側過身,對上拉菲爾的眼,對上那雙彷彿在表達著甚麼的眼神,暗自嘆了一口氣。
我永遠讀不出「情緒」,因為神在製造我的同時,並沒有賦予我有關這方面的智慧。
拉菲爾……
米迦勒,願汝未忘撒旦的事。
我重重一震,逃似的,旋身離開。
與拉菲爾擦身而過的一刻,我幽幽應聲:余,永不能忘記撒旦的事。
我怎會忘記,我怎能忘記,一切有關撒旦的事呢?,因為對天神產生疑問,因為疑問而衍生否決,因為否決才會步上不歸路。
千年前,身為天神之下的首席的撒旦,因為不該有的想法、行為,從頂端的位置跌落萬劫不復的深淵。
我一直希望知道,衪為的,是甚麼。
但當我看見那一個畫面──他被壓在天神的巨手下,渾身狼狽,眉頭緊蹙,口出狂妄之言;本應是難看的樣子,卻因為眼睛閃爍著的那異常的光芒,而變得不一樣……我就知道,我窮一世的力量,也不能弄個明白。
除非,我成為下一個他。
撒旦也許不知道,因為他,一切都改變了。
不論是天界,是人界,還是我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米迦勒。」
「你很美,還長有一對純白的翅膀,你不是人纇吧?」
「非也。」
「那你是什麼?」
我一愣。
「余……不知道。從來,便毋須知道。」
她笑了。
「天使,來自天堂的使者。你是天使喔!」
看著她的笑臉,我的嘴首次勾出一個弧度。
天使麼……
我喃喃。
千年以來,每當我回想起伊甸園內,與那人類的對話,都會不其然逸出這個陌生的名詞。
陌生,卻與我有分割不開的關係。
天使,什麼來著?
咱一族的名字,意即「來自天堂的使者」。
是麼?很特別。
嗯。
汝從何而知?
是伊甸園的人類給咱們的稱號。
烏列倏然沉默,正欲開口,又被我搶先問。
烏列……余很奇怪麼?
……米迦勒。
嗯?
汝知道天神為何讓汝成為撒旦之後嗎?
余與撒旦,本為一體,余身藏著撒旦影子。
汝一直這以為麼?
不然呢?
汝與撒旦,其實截然不同啊!
不同?
會嗎?
自從撒旦墮落後,天神看著我的眼神就不一樣了,因為我是撒旦的雙生弟吧?還是,因為我這首席,不再是撒旦?
天神之所以不賦予解讀情緒的能力,也許,就是希望我們猜不透祂的想法。
世界是對等的,若撒旦注定為極惡,米迦勒,與撒旦本為一體的汝,將會為極善。
是嗎?
余知汝的迷茫,因為一切陌生的事來得太快、太令咱無所措從……
烏烈,汝似乎……
汝變了,余變了,但不止汝與余,天界的所有……天使,也變了
我一愕。
撒旦,不單為愚昧單純的人界,帶來了智慧與罪惡,更為一成不變的天界,帶來了服從以外的一切。咱都在害怕這改變。
烏列的話,一次又一次的叩進我的腦袋。
我在害怕嗎?
心,總是悄悄地抖動著──是害怕的感覺嗎?
也許吧?我繼承了撒旦本來所有,成為天神之下的首席,讓我害怕,我會真的成為下一個他。
而事實上,我的心早已變得複雜。
汝永成不了下一個撒旦,汝有撒旦沒有的,沒有撒旦所有的。反倒是余……
烏列在笑,但笑容不如那人類,不能溫暖我的心,反倒帶著一點寒意。
我再一次,因為讀不出奇妙的情緒,而感到無力。
撒旦最希望毀滅人類,祂不屑人類,卻又妒忌人類,那種心情,汝是無心可明。
甚麼是無心可明?
汝無妒忌之心,如同撒旦無法羨慕他人。只有汝,能以高貴的「天使」的身份,無私地帶領那兩名被天神專寵的人類到人間界。天神知道,汝必然不會步撒旦的後塵,所以,天神才會讓汝代替撒旦成為首席。
妒忌麼?羨慕麼?無私麼?專寵麼?
……余不明白。
無需明白,亦不應明白,因為這盲點的存在,汝才是米迦勒啊!汝不會瞭解,永遠的善,代價是,永遠的無知。
永遠的……無知?
我想,只有我,沒有得到天神絕對智慧的賦予──沒有絕對智慧,取而代之,是永恆不變的善,這就是我米迦勒的善的原型。
我黯然。
或許,疑問對一名天使來說,真是多餘得很。
特別,對象是我。
米迦勒──
天神宏亮的嗓子,在我腦袋深處徐徐響起。
我闔上眼睛,回道。
在!
撒旦千年刑期已滿,汝必需到人間界一趟。
遵命。
烏列點一點頭,示意離開,我不忘道謝。
謝謝。
米迦勒,汝比余想像中更像人類啊!
是讚美?還是……
我未能會意,惟有懵然望著烏列逐漸消失的身影。
這又是甚麼感覺?
如果天界還如從前般,單純的只有服從命令與行履責任,不是簡單得多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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